《旧地重游》F0300000705 · 2025年8月14日摄于毛里求斯塔马兰湾

 

塔马兰湾,毛里求斯西岸同名滨海小镇外的一片海湾,为全球最佳的海豚观赏地之一,因而也称「海豚湾」。

塔马兰湾海水清澈,波澜不惊。每天的特定时刻,海豚会成群结队地在塔马兰湾汇集,觅食、嬉闹。

想去塔马兰湾观赏海豚,可提前预约,在指定时间抵达岸边,搭乘快艇前往特定海域。除非运气特别差,一般都邂逅海豚。我们八年前的六月间和这个月先后两次来塔马兰湾观赏海豚,都如愿以偿。

如果水性不错,又有兴致,上快艇前,记得换好泳衣,带上浮潜装备。遇上海豚时,通常会被允许下海,和海豚嬉戏。很多海豚,尤其是一些小海豚,似乎很乐意与人类互动。这种体验不可多得,极其美妙。


《街溜子》F0300000706 · 2025年8月16日摄于法属留尼汪

 

「涂鸦墙哎。来一张?」

「好,来张酷酷的那种。」

「没问题。我负责拍,你负责酷。」


《小馄饨》B0000000840 · 2024年12月24日摄于中国浙江温州温州国际大酒店

 

《馄饨不混沌》

陈峰

 

吆喝声掀翻了村庄的寂寞。那是在吆喝什么?是兑糖客人的吆喝吗?不像。是卖泥螺、蟹酱的吆喝吗?也不像。这口音奇奇怪怪,超出了小孩子的想象,叽里呱啦,肯定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大人在一旁说:「在吆喝着卖馄饨呢,那是温州人,说的是『瘟话』。」大人瞪一眼小孩,警告:「别靠近担子,吃了这馄饨,读书要混沌了。」

远远地望见摊主坐在小凳子上,将抽屉抽出推进,忙碌着。孩子们望着,不甘心,吸一口空气解解馋,一股香气钻进鼻腔,好闻极了。这香味从何而来,谁都知道,是这摊子带来的。

不管了,不管了,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人混沌了。河对岸阿红的娘刚生下弟弟,要吃馄饨。阿红在馄饨摊边等待时,得意地东张西望。我迈着小步子围过去,想看个究竟。摊贩落手快得跟变戏法似的,还没等我看清楚,粉色团团已盛在碗中,清且醇香的汤,泛着油花,撒上碧绿的葱花,映着鲜红的肉馅,阿红提着篮子,急急地回家去了。

粉团团里面还有肉,原来这就叫馄饨,清清爽爽的馄饨哪里混沌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大人的脑瓜子里尽是些唬人的东西。

等我上了小学三年级,村里才有了馄饨铺。上学路过时,我会站在店铺前看一会儿,只见师傅用单支筷子拨一点儿肉馅,往薄如蝉翼的馄饨皮上一抹,左手顺势一捏,往木格子一扔,馄纯便柔顺地躺在那里,一只接一只,一排挨一排。我呆呆地看着,心想,这师傅如果学武功,肯定是个武林高手。馄饨就是暗器,裹上铁弹,往人身上一掷,嘿嘿,谁也想不到。

彼时大家的早餐一般是在家吃的泡饭,三分钱一张的大饼,都是偶尔才吃,更别说馄饨,要一角三分钱一碗呢。但也有例外,比如生病时可以吃。所以我暗中期盼生病,故意把衣服脱了,故意在冬天喝点凉水。

终于,感冒虚张声势地来了,只一点点的头昏脑涨。没关系,我吞下一口热茶,装成浑身无力的样子,要求父亲带我去医务室量体温。父亲终于开口:「去吃碗馄饨开开胃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母亲在一旁反对:「吃什么馄饨啊,一点点热度,睡一觉就好了。」我缠着父亲,要他说话算话:「不是常常说君子说话,四匹马也追不回吗?」

走到馄饨铺子,我迫不及待地跟师傅说,要一碗馄饨,声音响亮得丝毫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师傅应声「好嘞」,开始包馄饨。这次我看得真切了,左手馄饨皮,右手竹签,挑一点点肉糜,贴在馄饨皮上,几根手指一拢即合,扔一旁,如此反复。馄饨之间撒了面粉,互不搭界,相安无事。下锅,水沸,看到馄饨鲜红的馅心一面朝上浮起,便熟了。一碗汤波荡漾的小馄饨端上来,香喷喷的,用调羹轻轻搅动,片片羽衣裹着一团团红色的馅,上下浮沉,星星葱花如柳眼初舒。我舀起一个吹啊吹,轻轻喝一口,馄饨滑进嘴里,满口汁水,柔软滑嫩,透骨鲜香。顿时,鼻塞没了,呼吸顺畅。感冒早好了,只恨还没吃够,已见碗底,汤也没影了。

后来,父亲带我去县城的馄饨店,我见识了剁肉馅的奇妙。师傅双手各执一把刀上下翻飞,将肉剁成肉末,再用一根圆筒状的棒槌敲打。师傅说,肉打得越久便越烂熟越膨胀,打到最后,蓬起的肉茸会起丝,用竹签一挑,馅儿便粘在馄饨皮上了。偶尔,父亲赏我一碗馄饨,我就想着要细细吃、慢慢品,但又总是囫囵吞枣,想着有朝一日赚了钱,一次吃它个两三碗。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馄饨皮薄馅小,吃的是情趣,并不是为吃饱。用小调羹舀一舀,吹一口汤,仿佛一面湖水,翠绿的葱丝在碗中荡荡漾漾,这是生活的情调。以前哪有闲心追求情调,在求饱的年代,普通人家对馄饨望而却步。

如今,故乡的馄饨尚在,我却再也吃不到过去那种精致玲珑、有情有调有烟火味的小馄饨了。眼下的馄饨,皮厚馅多,皮是机器加工的,肉馅是绞肉机绞的,包出来的馄饨,个头硕大无比,荒腔走板成饺子。

即便如此,馄饨依然深受食客喜欢。

深夜,街头转角处,昏黄的灯光下,雾气袅绕,一边是馄饨摊,一边是大饼摊,馄饨配大饼。寒风中,人们搓着手,缩着脖子,等一张饼,等一碗馄饨,吃完,心里暖暖的,然后打着饱隔儿,回家。


《伊瓦图机场》A4900000001 · 2025年8月20日摄于马达加斯加塔那那利弗

 

十二天、七航程,第七次非洲之行算是结束了。

由于目前尚未开通直航,从马达加斯加回国,须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转机,全程超过一万二千公里,十八个小时,是迄今所经历过最长的回程,真是辛苦。


《嬉海》F0300000711 · 2025年8月12日摄于塞舌尔普拉兰岛拉齐奥海滩

 

拉齐奥海滩位于塞舌尔第二大岛普拉兰岛,长约一公里。这里海滩平缓、沙质细腻、海水清澈、波澜不惊,非常适合游泳、浮潜、观光及日光浴。拉齐奥海滩以其原始纯净的自然之美、晶莹剔透的海水和宁静祥和的氛围被很多知名旅游杂志评为全球最美海滩之一。

拉齐奥海滩最佳旅游季为每年的五月至十月,当地处于旱季,气温凉爽,空气干燥,阳光充足,十分怡人。

想像一下,透过泳镜,清晰地看见海面之下两米深的细沙上潜伏着一条半米长的鳐鱼时该有多么惊喜。哈。

美好之极。


《大堤路工艺品市场》A4900000002 · 2025年8月19日摄于马达加斯加塔那那利佛

 

马达加斯加的传统手工艺品种类繁多,各种宝石、鹦鹉螺化石、草编、木雕、角雕、骨雕、纺织品、手工织物等。这些手工艺品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越来越受到世界各地观光客的欢迎。

马达加斯加有好几个比较知名的手工艺品市场,比如首都塔那那利的大堤路工艺品市场。这里有数百个店铺,沿公路一字排开。据说过去这条公路路况很差,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但现在道路,包括大堤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干净、整洁、有序。

在马达加斯加购物,首先是准备好现金,其次是砍价。虽说不至于往脚踝砍,但砍到膝盖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


《拉齐奥海滩》A5000000003 · 2025年8月12日摄于塞舌尔普拉兰岛

 

普拉兰岛,亦称帕尔梅岛,面积42平方公里,是塞舌尔仅次于马埃岛的第二大岛。

塞舌尔旅游,普拉兰岛是必到之地。这里不仅有着全球排名前十的海滩,更有塞舌尔两处自然遗产之一的五月谷国家公园。在面积仅为19.5公顷的全球最小的自然遗产地内,有着保留最为完整的原始风貌、7000多株海椰子树以及濒临灭绝的神秘的黑鹦鹉。


《富尔奈斯火山》A2502000002 · 2025年8月16日摄于法属留尼汪

 

如果鸟瞰留尼汪,你会发现这座印度洋上的火山岛,基本由两座连在一起的火山构成:一座是中部的内日峰火山,另一座就是东南部富尔奈斯火山。

富尔奈斯火山,海拔2632米,是一座活火山。自50万年前形成以来,富尔奈斯火山一直处于断断续续喷发的状态之中,仅1640年迄今就已经喷发了174次。最近一次是2016年9月11日。

富尔奈斯火山与夏威夷的基劳维亚火山、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和斯特龙博利火山并称为世界上最活跃的火山。


《干一杯》F0300000704 · 2025年8月16日摄于法属留尼汪

 

参观朗姆酒厂。征得他娘老子同意,让这小子尝了一小杯朗姆酒。

问:「怎么样?」

答:「太冲了!」

这是这小子一年内第二次喝酒了。前几个月和同学去哈尔滨,在我的强烈推荐下品尝了格瓦斯。

哈。

朗姆酒,也称糖酒,主要用甘蔗酿造,酒精含量40%至50%,和威士忌差不多,确实有点冲。

国外很多甘蔗种植园所产甘蔗除了制糖,也常用于酿造朗姆酒。


《红顶教堂》A2300000013 · 2025年8月14日摄于毛里求斯

 

红顶教堂,毛里求斯最著名的地标性建筑。这幢建筑最初由法国神父为传播基督教于1814年修建,原为木质结构,半个世纪后改建时采用大量的砖石材料,包括覆盖屋顶的红色瓷砖。「红顶教堂」一名也因此而得。

红顶教堂结合了欧洲哥特式建筑及印度、中东传统建筑元素,形成了其独特的风格。红顶、白墙、蓝天、绿茵、碧海、金沙,构成了强烈的视觉效果,是拍摄婚纱甚至是举办婚礼的理想之地。

但,事实上,红顶教堂所在的地方是毛里求斯最北端一个名叫「厄运角」或「悲伤角」的小镇。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1810年,当时的殖民者法国人被在这里登陆的英国人击败,被迫交出了毛里求斯的统治权。法国人撤离了毛里求斯,但给这里留下了一个黯然神伤的名字。


《圆梦印度洋》F0300000803 · 2025年8月14日摄于毛里求斯塔马兰湾

 

八年前,2017年6月23日,也曾来毛里求斯的塔马兰湾看海豚。只是当年这小子还不满六岁,担心出事,没让他下海。

今天故地重游,没拦着,让他在海豚的陪伴下在印度洋里尽情畅游了一番,圆了儿时的一个梦想。


《塞舌尔风光》A5000000002 · 2025年8月12日摄于塞舌尔马埃岛

 

塞舌尔,全称塞舌尔共和国,位于非洲大陆东部的印度洋上,由大大小小115座岛屿组成,陆地面积456平方公里,领海面积40万平方公里,人口约12万,主要为班图人、欧洲人和非洲人混血的克里奥尔人、印巴人后裔、华裔和英法后裔等,语言主要为克里奥尔语、英语和法语,90%信奉天主教,4%信奉伊斯兰教,其余信奉新教、印度教或其他宗教。

塞舌尔属热带海洋气候,全年分热季和凉季,其中十二月至次年三月为热季,平均气温30摄氏度;四月至十一月为凉季,平均气温24摄氏度。

塞舌尔非常富裕,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超过很多欧洲国家,位列全非洲之首。

塞舌尔风光旖旎,全境半数地区为自然保护区,享有「旅游者天堂」的美誉。旅游业是塞舌尔最重要的经济支柱,贡献了全部国内生产总值的72%。游客来源主要集中在德国、法国、俄罗斯、阿联酋、意大利、英国和南非等国,来自中国的游客相对较少。不过,情况正在发生改变。今年,中塞两国进行了一系列的磋商,期待在开通直航的情况下,争取今年来自中国的游客能达到5千人。


《美丽的塞舌尔》A5000000001 · 2025年8月12日摄于塞舌尔马埃岛

 

前年末去年初,美国牵头组建多国舰队为在红海上航行的商船护航以免受胡塞武装的袭扰。据宣称有二十个国家加入了此项计划,其中塞舌尔赫然在列。

塞舌尔是一个位于非洲大陆东部印度洋上的一个岛国。据《维基百科》介绍,塞舌尔全部武装力量,包括陆军、海岸警卫队、总统卫队和警察在内总共450人左右,其中海岸警卫队仅拥有巡逻艇、快艇等十来艘轻型舰艇,主要用于海上巡逻,渔业保护,搜救,打击非法捕捞、走私、偷渡等非法活动。

对付被戏称为「拖鞋军」的胡塞武装,美国竟然寻求塞舌尔的帮助,真是幽默。

哈哈哈哈。


《烤青花》B0000000839 · 2024年6月13日摄于中国上海徐汇惠容久串烧酒场

 

《秋风起品小鲜》

沈嘉禄

 

古人概念中的小鲜大约特指江河湖沼中的小鱼,刀鱼、鲫鱼、青条、白浪、鳑鲏鱼、麦穗鱼、串条鱼以及名字美艳的桃花鱼,都是江南常见的小鲜。富春江有一种小鱼名曰子陵鱼,因为严子陵垂钓于此并常有所收获而得名。其实严先生钓鱼与姜太公钓鱼如出一辙,功架摆足,鱼之得失漠然一视,但中国人喜欢给贤人高士锦上添花,传为美谈。在泛舟千岛湖的场景中,子陵鱼也成了一个余兴节目。

十多年前在建德领教过,也许是子陵鱼太过微小,保鲜不易,厨家用鱼干加辣椒、青蒜急火爆炒,自有一种老乡亲的调性。子陵鱼干晶莹剔透,肉质细腻柔韧,咀金嚼银之际,恍然汉魏遗风。

这就要说到太湖了,「三白」中的银鱼,是小鲜中的精锐。如今白鱼白虾常见,新鲜银鱼难得。超市里善价而沽的冻品,但无论炒鸡蛋还是煮莼菜汤,一律味同嚼蜡。前不久在凯德晶萃的一家餐厅吃到银鱼干蒸腊肠,真有「冤家不碰头,碰头就牵手」的喜剧效果。寸把长的银鱼干受了广式腊味的滋润,实现质的飞跃,也害得我当即在手机上下单了一罐。银鱼干江西、福建、广东都有,唯太湖所出最贵,我当然选太湖的。

唐大历年间杜甫寓居夔州时写过一组咏物诗,其中有一首《白小》:「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入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生成犹拾卵,尽其义何如。」这个「白小」应是鄱阳湖银鱼,入肆而倾箱,当令盛极矣。

银鱼又称为冰鱼、玻璃鱼、脍残鱼等。脍残鱼也有故事:当年吴王阖闾坐船游太湖,享用中国最早的船菜,一大盘鱼鲙吃不完,随手抛入碧涛中,「其残馀于水,化为此鱼,故名。」

还有一种面杖鱼,是银鱼中的大个子,现在也少见了。上世纪90年代初我参加《上海文学》笔会,一帮人涌到苏州,陆文夫老师做东招待,宴会上有一道面杖鱼,上浆油炸类似天妇罗,北方作家笑称:江南无所有,请吃小猫鱼。我只得跟他们科普一下,听不听得懂就随他们了。

还有塘鳢鱼,苏州人又称「塘鲋鱼」,或「鲈鳢」,「三月三,鲈鳢上岸滩」,油菜花开它才来,时称「菜花塘鳢鱼」。这厮头大眼小,脑壳坚硬,通体微呈紫黑,鳞片小而有黄黑斑,模样相当凶猛,太湖渔民叫它「老虎鲨」也是有道理的。杭州人称作「土步鱼」,袁枚在《随园食单》里提到这厮:「杭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而金陵人贱之,目为虎头蛇,可发一笑。肉最松嫩。煎之、蒸之俱可。加腌荠作汤、作羹,尤鲜。」上海人是塘鳢鱼的知音,红烧塘鳢鱼、咸菜烧塘鳢鱼、塘鳢鱼炖蛋都是巧妇的拿手菜。但苏州毕竟是一等一的温柔乡、富贵地,那里的厨师治小鲜技高一着,我在吴江宾馆品尝过糟熘塘片,一条鱼捭两片肉,上浆滑油,再加少许荠菜末和太仓糟油。舌尖一接触嫩滑鲜美的鱼肉,不由得微微颤动起来,滑入喉咙时又未免惊心动魄。

因为塘鳢鱼鲜嫩无比,得之不易,价格逐年上涨,现在已卖到一百多元一斤了,那么就吃吃与塘鳢鱼外貌相似的昂刺鱼吧,咸菜烧,味殊不恶。

鱼虽小,却也有架子,不到时令不登场。秋风乍起,刀鱼、银鱼、塘鳢鱼和昂刺鱼都去了远方。那么现在有什么小鲜呢?苏州人花头经真透:「秋天享福吃鲃鱼。」鲃鱼也产自太湖流域,像河豚那样胖墩墩、身上有黑色条纹,萌态十足。虽然鲃鱼在遭到强敌威胁时也会发脾气,气胀如鼓,但没有毒的,不惹是生非,可放心食用。

说起鲃鱼,大家就会想起于右任于大爷。没错,于大爷在苏州木渎古镇石家饭店吃鲃肺汤的故事太有名了。《唐鲁孙谈吃》里有一篇《调羹犹忆鲃肺汤》,唐老绘声绘色:「有一天于右老去苏州游玩,兴尽而归,道经木渎,在一家叫『石家饭店』的小馆子打尖。大师傅姓石,人家都叫他『石和尚』,自东自伙(老板兼员工)。听说来客中有位银髯拂胸的是陕西三原于右任大老,他小时候就听说西北简朴荒寒,可是独独陕西三原特别讲究饮馔,虽然不是雕蚶镂蛤,也没有鹿尾驼蹄,可是对于菜的刀功、配料、火候、程序无不精到,于右老又是辛亥元勋,自然特别招呼巴结。等大家酒足饭饱,奉上苏州特产鲃肺汤一碗。」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大爷捋须执笔,赋诗一首。这首名为《邓尉看桂归次木渎,饮于石家饭店》的七绝流传甚广:「老桂开花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有位老前辈在文章里说:烹制小鱼只需将调料下准,入锅后不必多动,火候一到自然好。若是锅铲乱动,必定皮破肉烂,不成样子。他认为治理国家也要无为而治,切忌横加干涉。我深以为然。小鲜鲃鱼,烹制时也要谨小慎微,步步从容。

去年仲秋在苏州吴江宾馆吃到了姑苏名馔「炒蟹鲃」。厨师用鲃鱼的净肉、整肝与蟹粉、蟹黄一起炒,再取三四枚牛油果切薄片围边以增清鲜。一大盘小鲜色彩缤纷地上桌,腰盘两头还配了一丛姜丝、一丛葱丝以及十几只芝麻饼。这种芝麻饼在苏州有专属的名称:「锦馕」。楕圆形,薄薄酥皮吹弹欲破,一头剪开口子,可将炒蟹鲃填入饼里吃,别有风味。

炒蟹鲃的审美要求是:鲃鱼要嫩,鲃肝要肥,蟹油要亮,蟹黄要红,蟹膏要像水晶一样透亮。蟹黄蟹肉的鲜香甘甜与鲃肉鲃肝的嫩肥丰腴交织在一起,丝丝缕缕地体现着苏州味的精致与腴美。上海的菜场看不到鲃鱼,苏州人的吃福一直叫上海人羡慕嫉妒恨。

在吴中方言中,鲃与斑读音相近,故而炒蟹鲃也叫「炒蟹斑」。如果纯用鲃肝与秃黄油一起炒,就叫「炒双秃」。这种菜不敢吃第二次,有愧苍天。

东海开捕那天,我因恭赴朋友的画展开幕式,错过了甬府翁总在宁波举办的开渔海鲜大餐;后又因清除蛀牙,错过了吴江东太湖大酒店的蟹宴,但我自有尝鲜妙法。既然百川归海,那么梅童鱼和小黄鱼也属小鲜。梅童鱼现在是吃不起了,酒席上若有一盘清蒸梅童鱼,蝴蝶也会尖叫。我取小黄鱼十尾,治净后以虾油卤和黑胡椒粉腌渍半小时,捞起沥干吹风,油煎至两面金黄,挤青柠檬汁,配冰啤酒,风味完胜日料中的香煎多春鱼。


《天堂原乡》F0300000703 · 2017年6月27日摄于毛里求斯

 

动身去机场,搭乘明天凌晨起飞的埃塞俄比亚航空ET685航班飞亚的斯亚贝巴博莱国际机场,并在那里转乘同航司ET879航班飞塞舌尔。

这次的目的地,是非洲大陆东部印度洋上的四个岛国:塞舌尔、毛里求斯、留尼汪和马达加斯加。四地因盛产香草,也称「香草四国」或「香草四岛」。

原本今年的四、五月间想跑一趟南部非洲的,可惜三月份有几天持续低烧,疑似再次感染新冠,只得作罢。后闹说想去马达加斯加看看,这才有了这次的「香草四国」之行。

挺好。


《麻辣小龙虾荞麦冷麺》B0000000837 · 2024年8月19日摄于中国上海静安暻阁酒店

 

豆腐花应该吃甜的还是咸的,前几年网上曾为此争论得不可开交。其实,这种争论自古有之,比如南宋陆游的《食酷》:

 

南烹北馔妄相高,常笑纷纷儿女曹。

未必鲈鱼芼菰菜,便胜羊酪荐樱桃?


《御好烧》B0000000836 · 2025年7月28日摄于中国上海长宁花月

 

大多数的国人管「御好烧」叫「大阪烧」,这是不对的。在日本,御好烧有两个主要流派:广岛风味和大阪风味。

很久以来一直以为,广岛风味的御好烧在制作时是加有麺条的,而大阪风味的则只有麺糊,这是二者的区别所在。但最近知道,二者最重要的区别不在于有没有麺条,而在于制作的方式。大阪风味的御好烧是将配菜和麺糊混合上铁板煎,而广岛风味的则是将麺糊、麺条、配菜依次码在铁板上煎。

御好烧的配菜非常丰富:卷心菜丝、培根、鸡蛋、虾仁、鱿鱼粒等等,可以随意搭配。据说这正是「御好」二字的含义所在。

日本有很多御好烧店家提供麺糊及配菜让客人自己动手制作。很多年前,有一回出差广岛,当地的朋友招待御好烧,找的就是这样的小店。只是在那之前,御好烧闻所未闻,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朋友的样画葫芦,结果弄得一塌糊涂,不得不请店员过来收拾残局,狼狈至极。


《工夫茶》C0000000112 · 2024年12月16日摄于中国广东潮州载阳茶馆

 

《潮汕功夫茶》

秦牧

 

我的家乡潮汕一带,品茶的风气最盛,真可谓:「敝乡茶事甲天下」。我从小在这种风气的熏陶下,自然对品茶就懂得点门道了。关于潮汕茶风之盛,可以从下面系列的故事中见其端倪:

故事之一,是关于因饮茶而倾家荡产的传说。有个乞丐到一门大户人家乞讨时,不要钱,不要米,而恳求给一杯好茶。主人是个品茶高手,就着人送一杯好茶到门口,乞丐品尝,却说:「这不过是很平常的茶罢了。」主人听了大惊,立刻吩咐妻子冲了一杯最好的茶,命人送了出去。乞丐喝后评论说:「这是相当好的,不过仍只能算第二等。」并问泡这茶的是不是某姓的娘子。主人听了更惊,就亲自到门前会他,盘诘之下,才知道这乞丐从前原是豪富,因爱好品上等岩茶(旧时最上等的茶叶,有卖到百两银子以上一斤的)而逐渐中落衰败,妻子也已离散,现在沦为乞丐,身上仍带着一个古老的茶壶云云。那个妇女,正好是现在这家主人续娶的妻子。主人震惊之余,只好呆望着这个乞丐飘然远去了。

故事之二,是关于茶家对水质的鉴别的。一个善于品茶的老妇命她的儿子到某处山泉取水,泡功夫茶。儿子因嫌路远,就到附近朋友家坐谈,顺便灌满一瓶自来水带回来。谁知泡好茶后,老妇一品味,立刻笑骂道:「小孩子欺骗老人,这哪里是山泉水,这不过是自来水罢了。」

故事之三,是关于以茶会友的。有个潮汕人出差到外地去,遗失了银包,彷徨无计的时候,漫步河滨,刚好见到有几个人在品「功夫茶」,便上前搭讪,要了一杯茶喝之后,和那几个老乡聊起茶经来。这几个立刻引为同调,问明他的困难后,纷纷解囊相助,并结成新交了。

故事之四,是嘲笑不会喝茶的人的。有个男人,买了好茶叶回家,要妻子「做茶」。妻子是外地嫁来的,不懂喝茶,竟把茶叶像烹制针菜一样煮了出来。那男人大怒,动手就打。吵闹声惊动了邻里,一个老太婆过来解劝,抓了一把煮熟的茶叶到口里,咀嚼了几下,不懂装懂地说:「不是还好么!只是没有放盐罢了。」那男人听了,才知道天下还有第二个不懂喝茶的人,不禁转气为笑,一场风波也就平息。

故事之五,是关于品茶师傅舌头的灵敏度的。十年动乱之前,一连有好几年,福建驻广州的茶叶公司每年都要请我们一批爱喝茶的人品尝一次各式名茶。那些泡茶的里手不仅善泡茶,而且品茶更是术参造化。他们受雇于茶叶公司,负责评定茶的等级,对一杯杯茶水只要稍微一呷,就可以断定是哪一类茶叶中的哪一级。要是把两三种茶,譬如乌龙、龙井、普洱一起泡,他们也可以分辨出来。这些茶叶师傅,大抵出身就是潮汕一带旧日的绅商人家子弟,家道中落了,他们就靠那根神妙的舌头营生了。

像这一类关于品茶的故事,流传于潮汕各地。我本来还可再写几个,但是用不着了。仅仅这么几个,也很够反映敝乡品茶风气盛况的一斑了。

除了品茶故事,还有和茶有关的许多谚语,如「茶三酒四溜达二」(喝茶最好是三人,饮酒最好是四人,结伴溜达最好是二人),「没茶色」(譬如事情做得不漂亮),「收人茶礼」(接受婚姻聘金)等等就是。

如果有人以为讲究品茶的,只是有钱人家,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在汕头,常见有小作坊、小卖摊的劳动者在路边泡功夫茶,农民工余时常几个人围着喝功夫茶,甚至上山挑果子的农民,在路亭休息时也有端出水壶茶具,烧水泡茶的。从前潮州市里,尽管井水、自来水供应不缺,却有小贩在专门贩卖冲茶的山水。有一次我们到汕头看戏,招待者在台前居然也用小泥炉以炭生火烧水,泡茶请我们喝,这使我觉得太不习惯也怪不好意思了。那里托人办事,送的礼品往往也就是茶。茶叶店里,买茶叶竟然有以「一泡」(一两的四分之一)为单位的,这更是举国所无的趣事。

潮州人连在筵席上也不断喝茶。不是在餐前餐后喝,而是在菜上几道之后,就端上一盘茶来,然后,再上几菜,又喝一次。餐前餐后喝茶,更是不在话下的事了。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写的是「贾宝玉品茶栊翠庵」。里面讲到妙玉请黛玉、宝钗喝茶,用的茶具古色古香,上面刻着篆隶文字,冲茶用的水是从前贮藏的「收的梅花上的雪」。妙玉还向跟着进来品茶的宝玉这样发议论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这一回中细致地写了品茶的全过程。潮汕人喝功夫茶,可以说正是重现了这一过程。端的是「中规中矩」「遵古法制」,除了喝茶并非极有节制地以寥寥一两杯为度,而是不断地冲,不断地「品」外,其他的情景大致可以从《红楼梦》的这一章中想见其梗概了。

潮汕功夫茶对茶具、水、茶叶、冲法都大有讲究。

茶具包括冲罐(茶壶)、茶杯和茶池。茶壶是红陶土制成的,大小如一个小红柿,杯是瓷的,杯壁极薄。茶池形状如鼓,瓷质,由一个作为「鼓面」的盘子和一个作为「鼓身」的圆罐构成的。盘面上有几个小眼,泡茶之后在壶盖上冲来加热的水可自然流入「茶池」内。「茶池」是准备用来倒剩茶和茶渣的。

最标准的冲茶方法有所谓「十法」,那就是后火、虾须水(刚开的水)、拣茶、装茶、烫杯、热罐(壶)、高冲、低斟、盖沫(用壶盖把浮于水面的杂质泡沫抹掉)、淋顶。冲茶要高冲低斟,开水锅的锅嘴离壶身要高,才能冲出茶味。斟茶时,壶嘴又要紧贴杯面,使茶香不至飘逸。斟茶时还有两句谣谚,叫做「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这就是在三个杯子(标准的茶具,一个茶壶配三个小杯子)上斟茶的时候,不能斟满一杯再斟第二杯,而是像「关公巡城」似的,把茶壶不断在杯上画圈,使三个杯子所受的茶浓度大体相同。所谓「韩信点兵」,就是茶壶里最后存下的几滴茶,因是精萃所在,不宜只洒在一个杯子里,而是要「机会均沾」地向每个杯子里分几滴,以免饮者有厚薄之分。一般品功夫茶的人自然没有讲究到这个地步,然而按照那最讲究的却都是这样做的。

功夫茶,因为装进小茶壶里的茶叶是几乎满满的一壶,这样泡出来的茶,特别是第一二次的颜色很深,浓度可想而知。你可别小觑这一小杯,有些外地人没有喝惯的,只喝了两三杯,竟兴奋彻夜,无法入睡。这使人想起古代人们发现咖啡的故事。当年非洲人见到吞食了咖啡果的羊群终夜亢奋不眠,跟踪寻找,终于发现了咖啡。

精于品茶的人,对于这样的一杯好茶,却是能够慢慢地品,仿佛大有云底生香、风生腋下的情趣。

泡功夫茶用的茶叶,不是龙井、碧螺春之类未发酵的绿茶,也不是滇红、祁红之类全发酵的红茶,而是主要产于福建的半发酵的乌龙茶(铁观音、铁罗汉、水仙、一枝春之类),乌龙茶的确另有一番独特的风味。虽然各式名茶都各擅胜场,我们不应该妄加褒贬,乱定甲乙丙丁,但是我们也应该知道,半发酵的乌龙茶是在绿茶、红茶发明之后多年才兴的一种茶,英文里面有vlon一词,作为对乌龙茶类的特定称谓。顶尖儿的乌龙茶,一斤有三万个茶芽,价格高昂。现在的「极品铁观音」之类,价格也可以和上等的龙井媲美。随着潮籍人的足迹遍布东南亚,品功夫茶的风气也传播到海外。像铁观音这种名茶,在国外,总是供不应求。潮州品茶之风昌盛,但名茶却产于福建,只是到了近年,当地才开始生产好茶,例如「凤凰单枞」,就是相当脍炙人口的新秀。

茶、咖啡、可可,号称世界三大饮料。如果连同可乐、果汁等等计算,饮料可谓多矣!但是我觉得绝大多数饮料,常饮都使人有「腻了」之感,惟独好茶,却是天天喝都不感厌烦的。中国是茶的发祥地、老祖家。全世界对于茶的称呼,不是叫做tea,就是叫做cha,已是对中国茶的称谓音译的结果。茶是金字塔的同龄者,和中国有文字的历史一样的古老。因而,茶的文化在中国着实源远流长。它从被人称为荼、槚、茗,到唐代正名为茶,就历经了悠长的岁月。在古代,茶是聘礼中必备的一项,可见它和生活关系之大。从唐代陆羽的《茶经》到清代陆延灿的《续茶经》,千余年间关于茶的专书不断涌现,虽然不能说浩如烟海,可也是规模宏大的。惟其中国有这样深厚的茶的文化,才会在潮州出现这样影响及于普通劳动者的浓厚的品茶风习。至于何以潮州人格外讲究品茶,是什么「千里来龙」导致「此地经脉」,和宋室当年南迁有没有关系,这就不得而知了。我是很希望读到这方面的文史专著的。

我平素在家里并不品功夫茶,因为我是属于蠢物和驴饮之辈,喜欢大杯大杯地喝,不断喝那小小的一杯,太费事了。即使是极好的茶,我也把它泡在大茶壶里,冲进玻璃杯中,擎在手里,对着花丛,悠然畅饮,这也自有一番乐趣。如果是对着海上明月或者是山间松涛,或者在西湖之滨,或者趵突泉畔,一杯好茶在手,更觉香味隽永,逸兴遄飞。但是即使我不是潮州功夫茶的迷恋者,而仅仅是偶一试饮的茶客,但我深信饮食是文化的一支。对于潮汕的这一品茶风习,我是本着浓厚的兴趣来观察它,怀着幽默的心情来描绘它的。


《彩绘骑俑》M0000000076 · 2025年7月6日摄于中国上海浦东上海博物馆东馆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镫的出现不但改变了古代的作战方式,甚至因此改变了历史。科技史学家林恩 · 怀特说过:「很少有发明像马镫那样简单,而又很少有发明具有如此重大的历史意义。马镫把畜力应用在短兵相接之中,让骑兵与马结为一体。」

马镫是谁发明的,众说纷纭。但迄今为止的考古证据是今年初的一则消息:南京五佰村东吴西奉家族墓出土的一件骑马俑明确显示当时已经出现了单边镫,年代为公元271年。所谓单边镫不同于双边镫即通常所说的马镫,其作用是便于上马,而非驭马。而最早的双边镫证据,是1970年南京象山琅琊王氏家庭墓出土的陶马,配有鞍及双边镫,年代为公元322年。

尽管仍有争议,但包括西方主流看法认为马镫为中国人所发明,比如史学家李约瑟在其所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提到,马镫被西方人称为「中国靴子」,而这种说法的源头,似乎是波斯人。波斯诗人鲁泰基曾用「中国鞋」指马镫。这一说法后被西方普遍引用。

很多学者认为,马镫在西晋时已经相当普及。这一结论似有值得商榷之处。如果稍稍关注一下就不难发现,唐代骑俑中有大量的无镫骑俑,说明马镫至少在唐朝的某些时期也尚未完全普及。


《一杯茶》C0000000111 · 2025年7月5日摄于中国上海徐汇上山喝茶巴黎春天店

 

《清欢》

林清玄

 

少年时代读到苏轼的一阕词,非常喜欢,到现在还能背诵:

 

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阕词,苏轼在旁边写着「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原来是苏轼和朋友到郊外去玩,在南山里喝了浮着雪沫乳花的小酒,配着春日山野里的蓼菜、茼蒿、新笋,以及野草的嫩芽等等,然后自己赞叹着:「人间有味是清欢!」

当时所以能深记这阕词,最主要的是爱极了后面这一句,因为试吃野菜的这种平凡的清欢,才使人间更有滋味。

「清欢」是什么呢?

清欢几乎是难以翻译的,可以说是「清淡的欢愉」,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对平静疏淡简朴生活的一种热爱。当一个人可以品味出野菜的清香胜过了山珍海味,或者一个人在路边的石头里看出了比钻石更引人的滋味,或者一个人听林间鸟鸣的声音感受到比提笼遛鸟更感动,或者体会了静静品一壶乌龙茶比起在喧闹的晚宴中更能清洗心灵,这些就是「清欢」。

清欢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对生活的无求,是它不讲求物质的条件,只讲究心灵的品味。「清欢」的境界很高,它不同于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那样的自我放逐;或者「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种尽情的欢乐。它也不同于杜甫的「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这样悲痛的心事;或者「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那种无奈的感叹。

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千百种人生,文天祥的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我们很容易体会到他的壮怀激烈;欧阳修的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们很能体会到他的绵绵情恨;纳兰性德是「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我们也不难会意到他无奈的哀伤;甚至于像王国维的「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那种对人生无常所发出的刻骨的感触,也依然能够知悉。

可是「清欢」就难了!

尤其是生活在现代的人,差不多是没有清欢的。

什么样是清欢呢?我们想在路边好好地散个步,可是人声车声不断地呼吼而过,一天里,几乎没有纯然安静的一刻;我们到馆子里,想要吃一些清淡的小菜,几乎是杳不可得,过多的油、过多的酱、过多的盐和味精已经成为中国菜最大的特色,有时害怕了那样的油腻,特别嘱咐厨子白煮一个菜,菜端出来时让人吓一跳,因为菜上挤的沙拉比菜还多;有时没有什么事,心情上只适合和朋友去啜一盅茶、饮一杯咖啡,可惜的是,心情也有了,朋友也有了,就是找不到地方,有茶有咖啡的地方总是嘈杂的。

俗世里没有清欢了,那么到山里去吧!到海边去吧!但是,山边和海湄也不纯净了,凡是人的足迹可以到的地方,就有了垃圾,就有了臭秽,就有了吵闹!

有几个地方我以前经常去的,像阳明山的白云山庄,叫一壶兰花茶,俯望着台北盆地里堆叠着的高楼与人欲,自己饮着茶,可以品到茶中有清欢;像在北投和阳明山间的山路边有一个小湖,湖畔有小贩卖功夫茶,小小的茶几、藤制的躺椅,独自开车去,走过石板的小路,叫一壶茶,在躺椅上静静地靠着,有时湖中的荷花开了,真是惊艳一山的沉默。有一次和朋友去,在躺椅上静静喝茶,一下午竟说不到几句话,那时我想,这大概是「人间有味是清欢」了。

现在这两个地方也不能去了,去了只有伤心。湖里的不是荷花了,是飘荡着的汽水罐子。池畔也无法静静躺着了,因为人比草多,石板也被踏损了。到假日的时候,走路都很难不和别人推挤,更别说坐下来喝口茶,如果运气更坏,会遇到呼啸而过的飞车党,还有带伴唱机来跳舞的青年,那时所有的感官全部电路走火,不要说清欢,连欢也不剩了。

要找清欢,一日比一日更困难了。

当学生的时候,有一位朋友住在中和圆通寺的山下,我常常坐着颠踬的公交车去找她,两个人沿着上山的石阶,漫无速度的,走走、坐坐、停停、看看,那时圆通寺山道石阶的两旁,杂乱地长着朱槿花。我们一路走,顺手拈下一朵熟透的朱槿花,吸着花朵底部的花露,其甜如蜜,而清香胜蜜,轻轻地含着一朵花的滋味,心里遂有一种只有春天才会有的欢愉。

圆通寺是一座全由坚固的石头砌成的寺院,那些黑而坚强的石头坐在山里仿佛一座不朽的城堡,绿树掩映,清风徐徐,站在用石板铺成的前院里,看着正在生长的小市镇,那时的寺院是澄明而安静的,让人感觉走了那样高的山路,能在那平台上看着远方,就是人生里的清欢了。

后来,朋友嫁人,到国外去了。我去了一趟圆通寺,山道已经开辟出来,车子可以环山而上,小山路已经很少人走。寺院的门口摆着满满的摊贩,有一摊是儿童乘坐的机器马,叽哩咕噜的童歌震撼半山;有两摊是打香肠的摊子,烤烘香肠的白烟正往那古寺的大佛飘去,有一位母亲因为不准孩子吃香肠而揍打着两个孩子,激烈的哭声尖亢而急促。

我连圆通寺的寺门都没有进去,就沉默地转身离开,山还是原来的山,寺还是原来的寺,为什么感觉完全不同了,失去了什么吗?失去的正是清欢。

下山时的心情是不堪的,想到星散的朋友,心情也不是悲伤,只是惆怅,浮起的是一阕词和一首诗,词是李煜的:「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诗是李觏的:「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那时正是黄昏,在都市烟尘蒙蔽了的落日中,真的看到了一种悲剧似的橙色。

我二十岁心情很坏的时候,就跑到青年公园对面的骑马场去骑马,那些马虽然因驯服而动作缓慢,却都年轻高大,有着光滑的毛色。双腿用力一夹,它也会如箭一般呼啸向前蹿去,急遽的风声就从两耳掠过。我最记得的是马跑的时候,迅速移动着的草的青色,青茸茸的,仿佛饱含生命的汁液,跑了几圈下来,一切恶的心情也就在风中、在绿草里、在马的呼啸中消散了。

尤其是冬日的早晨,勒着绳,马就立在当地,踢踏着长腿,鼻孔中冒着一缕缕的白气,那些气可以久久不散,当马的气息在空气中消弭的时候,人也好像得到某些舒放了。

骑完马,到青年公园去散步,走到成行的树荫下,冷而强悍的空气在林间流荡,可以放纵地、深深地呼吸,品味着空气里所含的元素,那元素不是别的,正是清欢。

最近有一天,突然想到骑马,已经有十几年没骑了。到青年公园的骑马场时差一点吓昏,原来偌大的马场已经没有一根草了,一根草也没有的马场大概只有台湾才有,马跑起来的时候,灰尘滚滚,弥漫在空气里的尽是令人窒息的黄土,蒙蔽了人的眼睛。马也老了,毛色斑剥而失去光泽。

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马场搭了一个塑料棚子,铺了水泥地,奇丑无比,里面则摆满了机器的小马,让人骑用,奇吵无比。

为什么为了些微的小利,而牺牲了这个马场呢?

马会老是我知道的事,人会转变是我知道的事,而在有真马的地方放机器马,在马跑的地方没有一株草,则是我不能理解的事。

就在马场对面的青年公园,已经不能说是公园了,人比西门町还拥挤吵闹,空气比咖啡馆还坏,树也萎了,草也黄了,阳光也不灿烂了。从公园穿越过去,想到少年时代的这个公园,心痛如绞,别说清欢了,简直像极了佛经所说的「五浊恶世」!

生在这个时代,为何「清欢」如此难觅。眼要清欢,找不到青山绿水;耳要清欢,找不到宁静和谐;鼻要清欢,找不到干净空气;舌要清欢,找不到蓼茸蒿笋;身要清欢,找不到清凉净土;意要清欢,找不到智慧明心。如果你要享受清欢,唯一的方法是守在自己小小的天地,洗涤自己的心灵,因为在我们拥有愈多的物质世界,我们的清淡的欢愉就日渐失去了。

现代人的欢乐,是到油烟爆起、卫生堪虑的啤酒屋去吃炒蟋蟀;是到黑天暗地、不见天日的卡拉 OK 去乱唱一气;是到乡村野店、胡乱搭成的土鸡山庄去豪饮一番;以及到狭小的房间里做方城之戏,永远重复着摸牌的一个动作,这些放逸的生活以为是欢乐,想起来毋宁是可悲的。为什么现代人不能过清欢的生活,反而以浊为欢,以清为苦呢?

当一个人以浊为欢的时候,就很难体会到生命清明的滋味,而在欢乐已尽、浊心再起的时候,人间就愈来愈无味了。

这使我想起东坡的另一首诗来: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苏轼凭着东栏看着栏杆外的梨花,满城都飞着柳絮时,梨花也开了遍地,东栏的那株梨花却从深青的柳树间伸了出来,仿佛雪一样的清丽,有一种惆怅之美。但是,人生看这么清明可喜的梨花能有几回呢?这正是千古风流人物的性情,这正是清朝大画家盛大士在《溪山卧游录》中说的:「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

第一流人物是什么人物?

第一流人物是在清欢里也能体会人间有味的人物!

第一流人物是在污浊滔滔的人间,也能找到清欢的人物!

1 2 3 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