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炸丸子》B0000000546 · 2022年3月2日摄于中国上海黄浦小大董
和汪曾祺一样,梁实秋也是一个能写会道的美食家,并且留下了很多有关美食的精美散文,《炸丸子》便是其中一篇。
炸丸子,也叫干煎丸子、干炸丸子,是北京的一种经典吃食。但凡提到北京美食,除了烤鸭、炸酱麺、卤煮、炒肝外,炸丸子应该也是排得上号的。
文章开头,「我想人没有不爱吃炸丸子的」。梁实秋应该指的是北京人,尤其是物资相对匮乏年代的北京人。在我看来,这种掺了馒头屑的油炸丸子有些焦干,并不十分好吃。
《炸丸子》
梁实秋
我想人没有不爱吃炸丸子的,尤其是小孩。我小时候,根本不懂什么五臭八珍,只知道小炸丸子最为可口。肉剁得松松细细的,炸得外焦里嫩,入口即酥,不需大嚼,既不吐核,又不摘刺,蘸花椒盐吃,一口一个,实在是无上美味。可惜一盘丸子只有二十来个,桌上人多,分下来差不多每人两三个,刚把馋虫诱上喉头,就难以为继了。我们住家的胡同口有一个同和馆,近在咫尺,有时家里来客留饭,就在同和馆叫几个菜作为补充,其中必有炸丸子,亦所以餍我们几个孩子所望。有一天,我们两三个孩子偎在母亲身边闲话,我的小弟弟不知怎么的心血来潮,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的一句话:「妈,小炸丸子要多少钱一碟?」我们听了哄然大笑,母亲却觉得一阵心酸,立即派佣人到同和馆买来一碟小炸丸子,我们两三个孩子伸手抓食,每人分到十个左右,心满意足。事隔七十多年,不能忘记那一回吃小炸丸子的滋味。
炸丸子上面加一个「小」字,不是没有缘由的。丸子大了,炸起来就不容易炸透。如果炸透,外面一层又怕炸过火。所以要小。有些馆子称之为樱桃丸子,也不过是形容其小。其实这是夸张,事实上总比樱桃大些。要炸得外焦里嫩有一个诀窍。先用温油炸到八分熟,捞起丸子,使稍冷却,在快要食用的时候投入沸油中再炸一遍。这样便可使外面焦而里面不至变老。
为了偶尔变换样子,炸丸子做好之后,还可以用葱花酱油芡粉在锅里勾一些卤,加上一些木耳,然后把炸好的丸子放进去滚一下就起锅,是为熘丸子。
如果用高汤煮丸子,而不用油煎,煮得白白嫩嫩的,加上一些黄瓜片或是小白菜心,也很可口,是为汆丸子。若是赶上毛豆刚上市,把毛豆剁碎羼在肉里,也很别致,是为毛豆丸子。
湖北馆子的蓑衣丸子也很特别,是用丸子裹上糯米,上屉蒸。蒸出来一个个的粘着挺然翘然的米粒,好像是披了一件蓑衣,故名。这道菜要做得好,并不难,糯米先泡软再蒸,就不会生硬。我不知道为什么湖北人特喜糯米,豆皮要包糯米,烧卖也要包糯米,丸子也要裹上糯米。我私人以为除了粽子汤团和八宝饭之外,糯米派不上什么用场。
北平酱肘子铺(即便宜坊)卖一种炸丸子,扁扁的,外表疙瘩噜苏,里面全是一些筋头麻脑的剔骨肉,价钱便宜,可是风味特殊,当做火锅的锅料用最为合适。我小时候上学,如果手头富余,买个炸丸子夹在烧饼里,惬意极了,如今回想起来还回味无穷。
最后还不能不提到「乌丸子」。一半炸猪肉丸子,一半炸鸡胸肉丸子,盛在一个盘子里,半黑半白,很是别致。要有一小碗卤汁,蘸卤汁吃才有风味。为什么叫乌丸子,我不知道,大概是什么一位姓乌的大老爷所发明,故以此名之。从前有那样的风气,人以菜名,菜以人名,如潘鱼江豆腐之类皆是。
《春之声》D0017000004 · 2021年2月4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
《听雨》
季羡林
从一大早就下起雨来。下雨,本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这是春雨,俗话说:「春雨贵似油。」而且又在罕见的大旱之中,其珍贵就可想而知了。
「润物细无声」,春雨本来是声音极小极小的,小到了「无」的程度。但是,我现在坐在隔成了一间小房子的阳台上,顶上有块大铁皮。楼上滴下来的檐溜就打在这铁皮上,打出声音来,于是就不「细无声」了。按常理说,我坐在那里,同一种死文字拚命,本来应该需要极静极静的环境,极静极静的心情,才能安下心来,进入角色,来解读这天书般的玩意儿。这种雨敲铁皮的声音应该是极为讨厌的,是必欲去之而后快的。
然而,事实却正相反。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到头顶上的雨滴声,此时有声胜无声,我心里感有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有时如红珊白瑚沉海里,有时如弹素琴,有时如舞霹雳,有时如百鸟争鸣,有时如兔落鹘起,我浮想联翩,不能自已,心花怒放,风生笔底。死文字仿佛活了起来,我也仿佛又溢满了青春活力。我平生很少有这样的精神境界,更难为外人道也。
在中国,听雨本来是雅人的事。我虽然自认还不是完全的俗人,但能否就算是雅人,却还很难说。我大概是介乎雅俗之间的一种动物吧。中国古代诗词中,关于听雨的作品是颇有一些的。顺便说上一句:外国诗词中似乎少见。我的朋友章用回忆表弟的诗中有:「频梦春池添秀句,每闻夜雨忆联床。」是颇有一点诗意的。连《红楼梦》中的林妹妹都喜欢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句。最有名的一首听雨的词当然是宋蒋捷的「虞美人」,词不长,我索性抄它一下: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听雨时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他是用听雨这一件事来概括自己的一生的,从少年、壮年一直到老年,达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但是,古今对老的概念,有相当大的悬殊。他是「鬓已星星也」,有一些白发,看来最老也不过五十岁左右。用今天的眼光看,他不过是介乎中老之间,用我自己比起来,我已经到了望九之年,鬓边早已不是「星星也」,顶上已是「童山濯濯」了。要讲达到「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我比他有资格。我已经能够「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了。
可我为什么今天听雨竟也兴高采烈呢?这里面并没有多少雅味,我在这里完全是一个「俗人」。我想到的主要是麦子,是那辽阔原野上的青春的麦苗。我生在乡下,虽然六岁就离开,谈不上干什么农活,但是我拾过麦子,捡过豆子,割过青草,劈过高粱叶。我血管里流的是农民的血,一直到今天垂暮之年,毕生对农民和农村怀着深厚的感情。农民最高希望是多打粮食。天一旱,就威胁着庄稼的成长。即使我长期住在城里,下雨一少,我就望云霓,自谓焦急之情,决不下于农民。北方春天,十年九旱。今年似乎又旱得邪行。我天天听天气预报,时时观察天上的云气。忧心如焚,徒唤奈何。在梦中也看到的是细雨蒙蒙。
今天早晨,我的梦竟实现了。我坐在这长宽不过几尺的阳台上,听到头顶上的雨声,不禁神驰千里,心旷神怡。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有的方正有的歪斜的麦田里,每一个叶片都仿佛张开了小嘴,尽情地吮吸着甜甜的雨滴,有如天降甘露,本来有点黄萎的,现在变青了。本来是青的,现在更青了。宇宙间凭空添了一片温馨,一片祥和。
我的心又收了回来,收回到了燕园,收回到了我楼旁的小山上,收回到了门前的荷塘内。我最爱的二月兰正在开着花。它们拼命从泥土中挣扎出来,顶住了干旱,无可奈何地开出了红色的白色的小花,颜色如故,而鲜亮无踪,看了给人以孤苦伶仃的感觉。在荷塘中,冬眠刚醒的荷花,正准备力量向水面冲击。水当然是不缺的。但是,细雨滴在水面上,画成了一个个的小圆圈,方逝方生,方生方逝。这本来是人类中的诗人所欣赏的东西,小荷花看了也高兴起来,劲头更大了,肯定会很快地钻出水面。
我的心又收近了一层,收到了这个阳台上,收到了自己的腔子里,头顶上叮当如故,我的心情怡悦有加。但我时时担心,它会突然停下来。我潜心默祷,祝愿雨声长久响下去,响下去,永远也不停。
《秋韵》D0004000014 · 2023年11月24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上海共青国家森林公园
《知足知不足》
季羡林
曾见冰心老人为别人题座右铭:「知足知不足,有为有不为。」言简意赅,寻味无穷。特写短文两篇,稍加诠释。先讲知足知不足。
中国有一句老话:「知足常乐。」为大家所遵奉。什么叫「知足」呢?还是先查一下字典吧。《现代汉语词典》说:「知足:满足于已经得到的(指生活、愿望等)。」如果每个人都能满足于已经得到的东西,则社会必能安定,天下必能太平,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社会上总会有一些人不安分守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人往往要栽大跟头的。对他们来说,「知足常乐」这句话就成了灵丹妙药。
但是,知足或者不知足也要分场合的。在旧社会,穷人吃草根树皮,阔人吃燕窝鱼翅。在这样的场合下,你劝穷人知足,能劝得动吗?正相反,应当鼓励他们不能知足,要起来斗争。这样的不知足是正当的,是有重大意义的,它能伸张社会正义,能推动人类社会前进。
除了场合以外,知足还有一个分的问题。什么叫分?笼统言之,就是适当的限度。人们常说的「安分」、「非分」等,指的就是限度。这个限度也是极难掌握的,是因人而异、因地而异的。勉强找一个标准的话,那就是「约定俗成」。我想,冰心老人之所以写这一句话,其意不过是劝人少存非分之想而已。
至于知不足,在汉文中虽然字面上相同,其含义则有差别。这里所谓「不足」,指的是「不足之处」,「不够完美的地方」。这句话同「自知之明」有联系。
自古以来,中国就有一句老话:「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一句话暗示给我们,有自知之明并不容易,否则这一句话就用不着说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就拿现在来说,我所见到的人,大都自我感觉良好。专以学界而论,有的人并没有读几本书,却不知天高地厚,以天才自居,靠自己一点小聪明,这能算得上聪明吗?狂傲恣睢,骂尽天下一切文人,大有用一管毛锥横扫六合之概,令明眼人感到既可笑,又可怜。这种人往往没有什么出息。因为,又有一句中国老话:「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有一句中国老话:「学海无涯。」说的都是真理。但在这些人眼中,他们已经穷了学海之源,往前再没有路了,进步是没有必要的。他们除了自我欣赏之外,还能有什么出息呢?古代希腊人也认为自知之明是可贵的,所以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要了解你自己」!
中国同希腊相距万里,可竟说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可见这些话是普遍的真理。中外几千年的思想史和科学史,也都证明了一个事实:只有知不足的人才能为人类文化做出贡献。
《豆腐圆子》B0000000542 · 2023年12月22日摄于中国上海浦东下沙春笋烧麦
前几天去下沙尝春笋烧麦,店家客气,送了两碗豆腐圆子品尝,说是当地传统美食。
上海本地人有吃咸汤团的习俗,最常见的是菜肉馅的,糯、香、咸、鲜,以前吃过。但豆腐圆子倒是头一回吃。
馅用的是内脂豆腐和猪肉糜,只是用盐简单地调了下味;皮用的是泰国的「三象牌」水磨糯米粉,口感软糯、细腻。我很少吃汤团,平时顶多吃几个芝麻、白糖馅的宁波猪油汤团。但这个豆腐圆子还是蛮有特色的。
据我所知,上海本地,尤其是浦东,和糯米粉不是用水,而是用粥。用这种方法和出来的糯米粉包的汤圆,口感更加的软糯细滑,更重要的是,包好的生汤圆久置也不容易干裂。
《小馄饨》B0000000541 · 2022年8月24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大富贵
通常来说,上海人不吃辣。川、湘、黔的「微辣」,足可以让上海人「唏嘘」不已。
我们这一代小的时候,为调众口,饮食店里也会配一些辣的调味料,像辣油、辣酱油、辣糊、胡椒粉,再有就是鲜辣粉。辣酱油一般只是用来配炸猪排,其他店很少有;辣油、胡椒粉价格不菲,一般的饮食店里很难见到;最常吃的,也就是辣糊和鲜辣粉。
鲜辣粉,全称叫「鲜辣味粉」。在我的印象中,这种东西是用来替代白胡椒粉的。在那个年代,白胡椒粉算是很贵的调味品。
但,鲜辣粉究竟是什么,恐怕没有几个上海人知道。鲜辣粉是一种混合调味料,一个比较典型的配方:辣椒78%、花椒0.5%、茴香0.3%、姜5%、肉桂0.2%、葱2%、蒜4%、干虾10%。
尽管鲜辣粉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白胡椒粉成为上海人的味觉记忆,但一般只是作为馄饨、油豆腐细粉汤、双档、单档之类的平民小吃的调味品,正式些的菜肴还是会用白胡椒粉来解腥、调味。
《春笋烧麦》B0000000540 · 2023年12月22日摄于中国上海浦东下沙春笋烧麦
今日冬至。
可能是弄到鲜笋了,下沙春笋烧麦专卖店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月开始营业。
这是一家蛮有意思的店家,为了保证春笋烧麦的品质,每年的营业季一直跟着鲜笋跑。什么时候鲜笋上市什么时候开门迎客,鲜笋季一过,立马打烊谢客。算下来,一年也就做四个来月。
今天特意开了三十好几公里的车跑去尝鲜。女儿得知后调侃说:「今天冬至,跑去吃烧麦,你们怎么想的。」
有一种说法,就是冬至这一天,北方人吃饺子,南方人吃汤圆。那上海人冬至吃啥?真不知道。其实,上海总体来说算是一座移民城市,五方杂处,相信今天会有特意吃顿饺子的,也会有特意吃碗汤圆的。当然,冬至这天既不吃饺子也不吃汤圆应该是上海人的主流。
《豆豉排骨煲仔饭》B0000000539 · 2023年12月19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好好彩啫啫煲合生汇店
同样的菜,同样的做法,相信很多人都觉得,家里做的没有饭店做的香。至于区别在哪?又不太说得清楚,只是笼统地来这么一句:家里做的不像饭店里做的那样有一种「锅气」。
真的有「锅气」吗?如果有,那是什么?
锅气还真的有,有时也叫「镬气」,是「美拉德反应」的中餐说法。美拉德反应,简单来说,就是食物表面的脂肪、蛋白质等在高温的作用下发生焦化,同时会释放出一种特殊的香气。类似的还有焦糖化反应。在西餐中,美拉德反应,通常通过煎、烤获得;而对于中餐,通常是炒。「热锅凉油」、「急火爆炒」,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炒出美拉德反应,也就是锅气来。
《焗海鲜饭》B0000000538 · 2023年11月24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泰晤士西餐社
凭直觉,芝士是一种高热量食物。但这种直觉是不对的。网上的数据表明,每100克芝士,其热量大约为328大卡。知道麺粉的热量不?每100克含热量362大卡。芝士的热量基本与麺粉持平,没想到吧?
芝士,其制作方法跟豆腐干的制作很相似,将牛奶加热,捞去奶皮,也就是受热后凝结的脂肪,然后发酵,再加热,等变成絮状后,滤去水价,置于模具中压榨成形,风干。
简单说来,芝士是一种半脱脂的固体酸奶。由于制作每公斤芝士约需10公斤的鲜奶原料,所以芝士的营养价值几乎是鲜奶的10倍,但脂肪含量却比鲜奶要低得多。而且,芝士中含有大量的乳酸菌,这是鲜奶所不具备的。
同等重量的芝士和麺粉,所含热量大体相当,但前者的饱腹感比后者要强得多。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芝士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减肥食物。前提是,得是芝士,而不是芝士披萨、芝士蛋糕。
《炒螺蛳》B0000000533 · 2023年12月11日摄于中国江苏昆山蟹风楼
《味精》
梁实秋
味精是外国发明的,最初市上流行的是日本的味の素,后来才有自制各种牌子的味精上市取代了日货。
「清水变鸡汤」,起初大家认为几乎是不可思议之事。有一位茹素的老太太,无论如何不肯吃加了味精的东西,她说有人告诉她那是蛇肉蛇骨做的,否则焉有那样好的味道?她越想越有理,遂坚信不疑。又有一位老先生,也以为味精是邪魔外道,只有鸡鸭煮出来的高汤才是调味的妙品。他吃面馆的馄饨,赞不绝口,认为那汤是纯粹的高汤,既清且醇。直到有一天亲眼看见厨师放进一小勺味精,他才长叹一声,有一向受骗之感。
其实味精并不是要不得的东西。从前我有一位扬州厨师,他炒的菜硬是比别人的好吃。我到厨房旁观他炒白菜。他切大白菜,刀法好,叶归叶,茎归茎,都切成长条形,茎厚者则斜刀片薄。茎先下锅炒,半熟才下叶,加盐加几块木耳,加味精,掂起锅来翻两下,立刻取出,色香味俱全。
大凡蔬菜,无论是清炒或煮汤,皆不妨略加味精少许,但分量绝对要少。味精和食盐都是钠的化合物,吃太多盐则口渴,吃太多味精也同样的口渴。我们常到餐馆吃饭,回到家来一定要大量喝茶,就是因为餐馆的菜几乎无一不大量加味精。甚至有些餐馆做葱油饼或是腌黄瓜也羼味精!有些小餐馆,在临街的柜橱里陈列几十个头号味精大罐(多半是空的)以为号召,其实是令人望而生畏。
现在有些人懂得要少吃盐的道理,对味精也有戒心。但是一般人还不甚了了。餐馆迎合顾客口味,以味精为讨好的捷径。常见有些食客,谆谆嘱咐侍者:“菜不要加味精!”他们没有了解餐馆的结构。普通餐馆人员分为柜上、灶上、堂口,三部分。各自为政,很少沟通。关照侍者的话,未必能及时传到灶上,灶上掌勺的大师傅也未必肯理。味精照加,嘱咐的话等于白说。
国人嗜味精成了风气,许多大大小小的厨师到美国开餐馆,把滥用味精的恶习也带到了美国。中国餐馆在美国,本来是以「杂碎」出名,虽然不登大雅之堂,却也相安无事。近年来餐馆林立,味精泛滥,遂引起「中国餐馆症候群」的风波,有些地方人士一度排斥中国餐馆,指控吃了中国菜就头晕口渴恶心。美国佬没吃过这样多的味精,一时无法容纳,所以有此现象,稍后习惯了一些,也就不再嚷嚷了。
国内有些人家从来不备味精,但是女佣会偷偷地自掏腰包买一小包味精,藏在厨房的一个角落,乘主人不防,在菜锅里撒上一小勺。她的理由是:「不加味精不好吃嘛!」
《冒烤鸭》B0000000327 · 2023年12月18日摄于中国上海徐汇闻三姐乐山冒菜
在川蜀,麻辣锅底和食材不一样的方式组合,可以变化出很多的形式,比如火锅,再比如麻辣烫,还有冒菜。
不知道为什么叫冒菜。冒菜的「冒」是一种烹饪方法:先制一锅类似于火锅汤底的麻辣汤底,将各种食材分别在汤底中煮熟,捞出,置于盆中,再舀汤底浇于盆中,撒上香菜、葱花、花生碎、 豆豉、熟芝麻之类,便成了一盆冒菜。
和火锅一样,冒菜吃的时候也是蘸料碟的。
中午,在嘉善路上的一家叫「闻三姐」的冒菜馆吃了顿冒烤鸭。
按理说,烤鸭怕的是「回䵑」,脆脆的焦皮一软就不好吃了。但冒烤鸭吃起来依旧保持了原有的焦脆口感。真是匪夷所思。
《江南的冬景》A0101040024 · 2020年1月1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江湾湿地
郁达夫的《江南的冬景》,应该说的是江南偏南,与上海的冬景不怎么相似,所以也就引不起共情。
上海的冬天没这么温润,倘若上海也算是江南的话。
《江南的冬景》
郁达夫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老年人不必说,就是顶喜欢活动的小孩子们,总也是个个在怀恋的,因为当这中间,有的萝卜,雅儿梨等水果的闲食,还有大年夜,正月初一元宵等热闹的节期。
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冬至过后,大江以南的树叶,也不至于脱尽。寒风—西北风间或吹来,至多也不过冷了一日两日。到得灰云扫尽,落叶满街,晨霜白得像黑女脸上的脂粉似的。清早,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气来,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门前的隙地里去坐着曝背谈天,营屋外的生涯了;这一种江南的冬景,岂不也可爱得很么?
我生长在江南,儿时所受的江南冬日的印象,铭刻特深;虽则渐入中年,又爱上了晚秋,以为秋天正是读读书,写写字的人的最惠节季,但对于江南的冬景,总觉得是可以抵得过北方夏夜的一种特殊情调,说得摩登些,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
我也曾到过闽粤,在那里过冬天,和暖原极和暖,有时候到了阴历的年边,说不定还不得不拿出纱衫来着;走过野人的篱落,更还看得见许多杂七杂八的秋花!一番阵雨雷鸣过后,凉冷一点;至多也只好换上一件夹衣,在闽粤之间,皮袍棉袄是绝对用不着的;这一种极南的气候异状,并不是我所说的江南的冬景,只能叫它作南国的长春,是春或秋的延长。
江南的地质丰腴而润泽,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因而长江一带,芦花可以到冬至而不败,红时也有时候会保持住三个月以上的生命。像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草色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的。若遇到风和日暖的午后,你一个人肯上冬郊去走走,则青天碧落之下,你不但感不到岁时的肃杀,并且还可以饱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含蓄在那里的生气;「若是冬天来了,春天也总马上会来」的诗人的名句,只有在江南的山野里,最容易体会得出。
说起了寒郊的散步,实在是江南的冬日,所给与江南居住者的一种特异的恩惠;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生长的人,是终他的一生,也决不会有享受这一种清福的机会的。我不知道德国的冬天,比起我们江浙来如何,但从许多作家的喜欢以Spaziergang一字来做他们的创造题目的一点看来,大约是德国南部地方,四季的变迁,总也和我们的江南差仿不多。譬如说十九世纪的那位乡土诗人洛在格(Peter Rosegger, 1843~1918)罢,他用这一个「散步」做题目的文章尤其写得多,而所写的情形,却又是大半可以拿到中国江浙的山区地方来适用的。
江南河港交流,且又地滨大海,湖沼特多,故空气里时含水分;到得冬天,不时也会下着微雨,而这微雨寒村里的冬霖景象,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境界。你试想想,秋收过后,河流边三五家人家会聚在一道的一个小村子里,门对长桥,窗临远阜,这中间又多是树枝槎垭的杂木树林;在这一幅冬日农村的图上,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加上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你说还够不够悠闲?若再要点景致进去,则门前可以泊一只乌篷小船,茅屋里可以添几个喧哗的酒客,天垂暮了,还可以加一味红黄,在茅屋窗中画上一圈暗示着灯光的月晕。人到了这一个境界,自然会得胸襟洒脱起来,终至于得失俱亡,死生不问了;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那位诗人做的「暮雨潇潇江上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客都客气起来了,这不是江南冬景的迷人又是什么?
一提到雨,也就必然的要想到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然是江南日暮的雪景。「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则雪月梅的冬宵三友,会合在一道,在调戏酒姑娘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是江南雪夜,更深人静后的景况。「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又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和狗一样喜欢弄雪的村童来报告村景了。诗人的诗句,也许不尽是在江南所写,而做这几句诗的诗人,也许不尽是江南人,但假了这几句诗来描写江南的雪景,岂不直截了当,比我这一枝愚劣的笔所写的散文更美丽得多?
有几年,在江南,在江南也许会没有雨没有雪的过一个冬,到了春间阴历的正月底或二月初再冷一冷下一点春雪的;去年(一九三四)的冬天是如此,今年的冬天恐怕也不得不然,以节气推算起来,大约太冷的日子,将在一九三六年的二月尽头,最多也总不过是七八天的样子。象这样的冬天,乡下人叫作旱冬,对于麦的收成或者好些,但是人口却要受到损伤;旱得久了,白喉,流行性感冒等疾病自然容易上身,可是想恣意享受江南的冬景的人,在这一种冬天,倒只会得到快活一点,因为晴和的日子多了,上郊外去闲步逍遥的机会自然也多;日本人叫作Hi-king,德国人叫作Spaziergang狂者,所最欢迎的也就是这样的冬天。
窗外的天气晴朗得象晚秋一样;晴空的高爽,日光的洋溢,引诱得使你在房间里坐不住,空言不如实践,这一种无聊的杂文,我也不再想写下去了,还是拿起手杖,搁下纸笔,上湖上散散步罢!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