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锅涮肉》B0000000803 · 2024年5月5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京悦南门涮羊肉合生汇店

 

铜锅涮肉,北京人叫支锅子。去下馆子的时候说「上个火锅」。在北京吃铜锅涮肉,招呼伙计,张嘴第一句话,就能看出来您是不是内行。

正宗的北京涮肉必须是铜锅、炭火,清汤锅底,新鲜羊肉、立盘不散。

先说这涮羊肉的锅子,标准叫法是炭火铜锅。这锅子的材质讲究是紫铜、膛儿大、挂锡里儿,叫紫铜挂锡。看到这儿,您一准儿会问,什么是挂锡?这是门老手艺。早年间,铜锅价钱贵、不禁用,用焊锡密封住铜火锅的内里,烧的时候就不开裂,省火省时还防锈、不串味。说到这儿,您可别外行了,黄铜火锅可是不用挂锡里儿的。紫铜挂锡里儿的锅子以膛儿大为佳品。膛儿大能装炭,饭馆的伙计一次性把炭加足了,这锅子从头吃到尾,必须得保持着滚开的状态!吃到一半儿火没了,再往膛儿里续炭?弄得炭灰满天飞,那这小伙计儿就擎等着挨数落吧!

随着客人吃,边上伺候的小伙计还得有眼力劲儿,随时往锅子里头续水,水越满锅子开得越快。若忘了续水,那锡里儿锅子可就烧化了,小伙计儿就得卷铺盖卷儿滚蛋了。

这涮锅子选的炭,也不是一般的炭。一般的杂木可不能拿来烧炭,只能当劈柴。得选木质坚硬的青杠木,烧出的木炭俗称杠炭、银炭。最不济也得是果木炭,不但火力旺,而且要经烧。

老北京涮肉讲究口外的大尾巴绵羊。过去贩羊的把式,伏天儿里即到口外选购进货,之后把羊赶到水草肥美的地界儿,蓄养得膘足肉厚,再往北京城赶。一路途经延庆、昌平,进入玉泉山支流灌注的低洼河塘,羊群沿路食青草,饮清泉。两三个月后,大尾巴羊腥膻燥气全无,肉质肥美细嫩。羊把式与羊群也正好走进了北京城。

切羊肉的刀工是手艺活儿,讲究鲜肉切薄片儿。正阳楼以前切鲜肉要用整块冰坨子压肉放血,东来顺的刀工了得,但切肉师傅却是从正阳楼高价挖来的。他们家的手切羊肉堪称一绝。那肉切出来,可谓是「薄如纸、软如棉、齐如线、美如花」, 每片羊肉的厚度都在一毫米左右,拿起每一片都是晶莹剔透,下锅后保证一涮即熟。更为神奇的还在后面,这肉切完摆好盘,把盘子翻过来,您再看,这肉就跟长在盘子上似的,纹丝不动,能做到这几点,没几年刀工绝下不来。这一斤肉至少要切出四五十片才见师傅刀功,手艺好的师傅能用同样这一把窄背儿、尺长的切片儿刀,把二两肉整整切出二十片儿,正好摆一盘儿!

切羊肉讲究的是顶刀断丝切。不能顺着肉丝的方向,必须横切,切完了每片肉都是个横断面。这样切,涮的时候才易熟、好嚼,您要是顺丝切,那吃起来不塞牙才怪呢!切好了的羊肉片儿五六寸长、一寸多宽、薄厚均匀,平铺在盘儿里,红白相间,花纹清晰可见,红是红、白是白,红白分明,看着就漂亮,还没动筷子,就先把馋虫儿给钩出来了!

涮羊肉以羊后腿儿为主,鲜肉,剔除筋头巴脑儿,刚剔完的羊肉,在三、四摄氏度的屋外头挂上一宿,算是完成了排酸的过程。

好的羊肉,干盘儿是起码的,装在盘中,把盘子立起来,肉却不会往下掉。当您吃掉最后一片肉的时候,盘子上不能见到有血水。

这羊身上的肉也不是哪儿都能涮,会吃的主儿,除了后腿儿,还另配「腰窝」、「黄瓜条」、「上脑」、「三叉儿」、磨裆、一头沉、腱子各一盘儿。细品慢嚼,口感滋味儿都不一样。也只有口外八十斤开外的大肥羊,肥瘦兼有且能切片儿、码盘儿的肉品,这能选的肉,拢共也就在十五斤上下。

涮锅子,肉是关键,麻酱是灵魂。

汪曾祺曾说:「我『平生塞北江南』,所到之处再没有一处比北京人那样爱吃芝麻酱的了」。芝麻酱上拿点韭菜花、腐乳汁一淋,撒点香菜末,齐活。吃的时候,从锅里挟一筷子刚涮好的羊肉,在麻酱碗里一滚,趁着热气往嘴里一送,舒坦。

这麻酱分香油澥和水澥。香油澥叫生酱、色深;水澥叫熟酱、色偏浅,越吃越稀、不会觉得腻得慌。这澥麻酱的水有讲究,得用甘草、香叶、党参等几种香料和中药熬出来的水,至于其中具体的品种和比例,那就是各家的不传之秘了!

据说,正阳楼的麻酱料疑似得自清朝御膳房。

麻酱之外,这小料儿还有酱油、醋、韭菜花、酱豆腐、辣椒油、卤虾油、香菜末儿,口味和忌口嘛,随各位的合适。

早先涮羊肉的锅底是清汤,所谓清汤就是水。

也有拿高汤熬制的,但是,这高汤可就盖住了羊肉本身的味道,倒显得欲盖弥彰,画蛇添足了。所以为了显示自家的肉好,必须清汤,这叫「好肉配清汤」!

这清汤的锅底虽然讲究是清汤寡水,可是毕竟太寡淡,但是顶多,再放一骨节儿葱,两片姜,有道是「清水一盏,葱姜二三」。

在开涮之前,懂行的要先涮上几片羊尾巴油,叫「肥肥锅儿」。羊尾油看似发白,却立刻能让底汤鲜美起来,而且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这时候,馋瞪眼儿的老饕会轻轻的夹住肉片儿,在滚水里拎着上下涮上三五下儿,也就十几秒钟的功夫。麻酱碟里一浸,舌头一卷,一嚼一抿间,一口下去,汁水四溢,肉里面儿的鲜味儿、小料儿的香味儿。嘿!那又怎是一个「鲜」字了得!闭着眼,一丝满足的神情瞬间浮现,那真是一个恣意儿!用老舍的话说,涮羊肉「能吃出想象,吃出诗意,涮一片蘸进麻酱溜入口,就是动植物合起来的天地精华。」

原来说吃涮羊肉,涮的就只有羊肉。后来才慢慢的有了粉丝、冻豆腐、白菜等。锅子里头涮白菜,据传说是京剧名角儿侯喜瑞先生与老生名家王则昭外子的姐夫、一起涮羊肉的时候,「妙手偶得之」的!当时,涮羊肉吃到一半,侯先生突然想起来王则昭老太太外子的姐夫是山东孟家之后,要知道山东名吃「泰山三美」说的可就是白菜、豆腐、水。干脆,就着这水,涮点儿白菜,蘸着小料儿吃吧。

慢慢的也就从单涮白菜,发展到生菜、小油菜、油麦菜、蒿子杆子,并衍生出各种搭配:羊肉片儿、白菜、白肉片、冻豆腐、粉丝,叫「白锅子」;羊肉片儿、虾、蟹,叫「三鲜锅」;鸡肉片儿、白肉片儿、蟹黄、蟹肉、虾仁、海参、玉兰片,这叫「什锦锅」。

汤清,是老北京涮锅的最后一个标准,是指涮完最后一片羊肉时,锅里的汤一定是清澈透底的,没有血沫。在正经的老北京涮肉店里,您不会看到跑堂的服务员热情地为客人撇去汤里沫子。涮肉就是清汤,清汤就是白水,正合白水滚滚,君子之交。

老年间这涮肉看似简单,可是越简单越讲究!

顾随先生有两句诗写跟友人一块儿涮羊肉时的心情:「少饮能醉醉能狂,此际恨不天雨雪」。当北风呼啸,大雪漫卷的夜,三五好友围着热气腾腾的铜锅,推杯换盏、各抒心怀,这时望向窗外,好像整个世界又被这口锅子熏得热乎乎、暖洋洋了。酒足饭饱,兴尽而归,白雪尺深,脚印逶迤,朔风中路灯昏黄,隐隐有渺渺婉转的京曲儿飘来。

忽然,好想去涮个羊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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