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餐》B0000000130 · 2021年2月17日摄于中国上海宝山
苏轼不但是一个文豪、诗人,同时也是一个吃货。他的《老饕赋》将中国吃文化的精髓浓缩于一文,读来垂涎并拍案。
《老饕赋》
宋 苏轼
庖丁鼓刀,易牙烹熬。水欲新而釜欲洁,火恶陈而薪恶劳。九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汤鏖。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颜如李桃。弹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云璈。命仙人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引南海之玻黎,酌凉州之蒲萄。愿先生之耆寿,分余沥于两髦。候红潮于玉颊,惊暖响于檀槽。忽累珠之妙唱,抽独茧之长缲。闵手倦而少休,疑吻燥而当膏。倒一缸之雪乳,列百柂之琼艘。各眼滟于秋水,咸骨醉于春醪。美人告去已而云散,先生方兀然而禅逃。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冬》A0101040010 · 2020年1月1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新江湾城湿地
《冬天》
茅盾
诗人们对于四季的感想大概颇不同罢。一般地说来,则为「游春」,「消夏」,「悲秋」,冬呢,我可想不出适当的字眼来了,总之,诗人们对于「冬」好像不大怀好感,于「秋」则已「悲」了,更何况「秋」后的「冬」!
所以诗人在冬夜,只合围炉话旧,这就有点近于「蛰伏」了。幸而冬天有雪,给诗人们添了诗料。甚而至于踏雪寻梅,此时的诗人俨然又是活动家。不过梅花开放的时候,其实「冬」已过完,早又是「春」了。
我不是诗人,对于一年四季无所偏憎。但寒暑数十易而后,我也渐渐辨出了四季的味道。我就觉得冬天的味儿好像特别耐咀嚼。
因为冬天曾经在三个不同的时期给我三种不同的印象。
十一二岁的时候,我觉得冬天是又好又不好。大人们定要我穿了许多衣服,弄得我动作迟笨,这是我不满意冬天的地方。然而野外的茅草都已枯黄,正好「放野火」,我又得感谢「冬」了。
在都市里生长的孩子是可怜的,他们只看见灰色的马路,从没见过整片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地,他们即使到公园里看见了比较广大的草地,然而那是细曲得像狗毛一样的草皮,枯黄了时更加难看,不用说,他们万万想不到这是可以放起火来烧的。在乡下,可不同了。照例到了冬天,野外全是灰黄色的枯草,又高又密,脚踏下去簌簌地响,有时没到你的腿弯上。是这样的草,大草地,就可以放火烧。我们都脱了长衣,划一根火柴,那满地的枯草就毕剥毕剥烧起来了。狂风着地卷去,那些草就像发狂似的腾腾地叫着,夹着白烟一片红火焰就像一个大舌头似的会一下子把大片的枯草舐光。有时我们站在上风头,那就跟着火头跑;有时故意站在下风,看着那烈焰像潮水样涌过来,涌过来,于是我们大声笑着嚷着在火焰中间跳,一转眼,那火焰的波浪已经上前去了,于是我们就又追上去送它。这些草地中,往往有浮厝的棺木或者骨殖甏,火势逼近了那棺木时,我们的最紧张的时刻就来了。我们就来一个「包抄」,扑到火线里一阵滚,收熄了我们放的火。这时候我们便感到了克服敌人那样的快乐。
二十以后成了「都市人」,这「放野火」的趣味不能再有了,然而穿衣服的多少也不再受人干涉了,这时我对于冬,理应无憎亦无爱了罢,可是冬天却开始给我一点好印象。二十几岁的我是只要睡眠四个钟头就够了的,我照例五点钟一定醒了;这时候,被窝是暖烘烘的,人是神清气爽的,而又大家都在黑甜乡,静得很,没有声音来打扰我,这时候,躲在那里让思想像野马一般飞跑,爱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够了时,顶天亮起身,我仿佛已经背着人,不声不响自由自在做完了一件事,也感得一种愉快。那时候,我把「冬」和春夏秋比较起来,觉得「冬」是不干涉人的,她不像春天那样逼人困倦,也不像夏天那样使得我上床的时候弄堂里还有人高唱《孟姜女》,而在我起身以前却又是满弄堂的洗马桶的声音,直没有片刻的安静,而也不同于秋天。秋天是苍蝇蚊虫的世界,而也是疟疾光顾我的季节呵!
然而对于「冬」有恶感,则始于最近。拥着热被窝让思想跑野马那样的事,已经不高兴再做了,而又没有草地给我去「放野火」。何况近年来的冬天似乎一年比一年冷,我不得不自愿多穿点衣服,并且把窗门关紧。
不过我也理智地较为认识了「冬」。我知道「冬」毕竟是「冬」,摧残了许多嫩芽,在地面上造成恐怖;我又知道「冬」只不过是「冬」,北风和霜雪虽然凶猛,终不能永远的统治这大地。相反的,冬天的寒冷愈甚,就是冬的运命快要告终,「春」已在叩门。
「春」要来到的时候,一定先有「冬」。冷罢,更加冷罢,你这吓人的冬!
《悠然》A0116010014 · 2017年9月23日摄于中国内蒙古赤峰克什克腾
《解人颐》
清 钱德苍
小门深巷巧安排,没有尘埃,却有莓苔。自然潇洒胜蓬莱,山也幽哉,水也幽哉。
东风昨夜送春来,才见梅开,又见桃开。十分相称主人怀,诗是生涯,酒是生涯。
一生风月且随缘,穷也悠然,达也悠然。日高三丈我犹眠,不是神仙,谁是神仙?
绿杨深处昼鸣蝉,卷起湘帘,放出炉烟。荷花池馆晚凉天,正好谈禅,又好谈玄。
扶舆清气属吾曹,莫怪粗豪,莫笑风骚。算来名利也徒劳,何处为高,闲处为高。
一庭疏竹间芭蕉,风也潇潇,雨也潇潇。木樨香里卧吹箫,且度今朝,谁管明朝。
于今挥手谢浮生,非不闲争,是不闲争。扁舟湖上放歌行,渔也知名,牧也知名。
归来风景逼心情,雪满中庭,日满中庭。一炉松火暖腾腾,看罢医经,又看丹经。
《层林尽染》A0116010013 · 2017年9月24日摄于中国内蒙古赤峰克什克腾乌兰布统
《渐》
丰子恺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象山陂而象风琴的键板,由「do」忽然移到「re」,或者象旋律的「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袴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甚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认其为恒久不变。这有一件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朝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里去工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再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留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无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觉得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留连着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看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就退在后面,或高呼「不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客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
当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中国古诗人白居易说:「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英国诗人布兰克也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