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趣》E0300000034 · 2021年11月18日摄于中国上海杨浦万竹园

 

本文选自汪曾祺的《人间草木》。可能是有所顾忌,最后那段文字在最新版中被汪老删减。我觉得挺好,缺了,便少了几分老顽童的意思,所以擅作主张给补上了。

 

《猫》

汪曾祺

 

我不喜欢猫。

我的祖父有一只大黑猫,这只猫很老了,老的懒得动,整天在屋里趴着。

从这只老猫我知道猫的一些习性:

猫念经。猫不知道为什么整天「念经」,整天乌鲁乌鲁不停。这乌鲁乌鲁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怎么发出来的。不是从喉咙里,像是从肚子里发出的。乌鲁乌鲁,真是奇怪。别的动物没有不停地这样念经的。

猫洗脸。我小时洗脸很马虎、我的继母说我是猫洗脸。猫为什么要「洗脸」呢?

猫盖屎。北京人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想遮盖而又遮不住,叫「猫盖屎」。猫怎么知道拉了屎要盖起来的。谁教给它的?母猫,猫的妈?

我的大伯父养了十几只猫。比较名贵的是玳瑁猫:有白、黄、黑色的斑块。如是狮子猫,即更名贵。其他的猫也都有品,如「铁棒打三桃」,白猫黑尾,身有三块桃形的黑斑;「雪里拖枪」;黑猫、白猫、黄猫、狸猫。

我觉得不论叫什么名堂的猫,都不好看。

只有一次,在昆明,我看见过一只非常好看的小猫。

这家姓陈,是广东人。我有个同乡,姓朱,在轮船上结识了她们,母亲和女儿,攀谈起来。我这同乡爱和漂亮女人来往。她的女儿上小学了。女儿很喜欢我,爱跟我玩。母亲有一次在金碧路遇见我们,邀我们上她家喝咖啡。我们去了。这位母亲已经过了三十岁了,人很漂亮,身材高高的,腿很长。她看人眼睛眯眯的,有一种惶惶忽忽的成熟的美。她斜靠在长沙发的靠枕上,神态有点慵懒。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绣墩,绣墩上一个墨绿色软缎圆垫上卧着一只小白猫。这猫真小,连头带尾只有五寸,雪白的白得像一团新雪。这猫也是懒懒的,不时睁开蓝眼睛顾盼一下,就又闭上了。屋里有一盆很大的素心兰,开得正好。好看的女人、小白猫、兰花的香味,这一切是一个梦境。

猫的最大的劣迹是交配时大张旗鼓地嚎叫。有的地方叫做「猫叫春」,北京为之「闹猫」。不知道是由于快感或痛感,郎猫女猫(这是北京人的说法,一般地方都叫公猫、母猫)一递一声,叫起来没完,其声凄厉,是在讨厌。鲁迅「仇猫」,良有以也。

有一老和尚为其叫声所扰,以致不能入定,乃作诗一首。诗曰:

 

春叫猫儿猫叫春,

看他越叫越来神。

老僧亦有猫儿意,

不敢人前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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